我的母亲是地地道道的农民,没受过太高教育,经验的世界从未逃脱老家那个小乡村,但她的言传身教,却对我影响至深。
那是在咿呀学语的年纪。一个酷暑的中午,母亲从地里干活回家,趁着煮饭的片刻,她靠了过来,手把手教我写字。母亲佝偻着腰,和我一起趴在小方凳上,左手稳住纸,右手扶着我的手,一边小声念叨,一边带我运笔。没多久,我就有些耐不住性子了,很快便逮着一个“公然罢课”的机会。趁母亲抬手拭汗,我把铅笔尖儿喂到小方凳生出的裂缝里,“啪”一下就给掰断了,自鸣得意地冲她“哈哈”大笑起来。母亲“哗”一下举起手来,怒气在她挂着几丝泥痕的面颊上一掠而过,她瞪着我,却很快放下手,眼神里堆满了无处藏身的失望与忧虑,像是在对我说,又像是喃喃自语:“孩子,你长大后怎么办啊?”我不敢与她对视,乖乖接过重新削好的铅笔。
八岁那年,一次回家,我在田埂看到3个鸭蛋,冲上前便捧在怀里,还未起身,喂鸭的乡亲贴上来:“这蛋是我的。”我诧异地看了看他,“刷”一下站起身来,不甘示弱地说:“捡鸭蛋,凭本事!”那位老乡被我顶得尴尬而退。捧着鸭蛋回到家,我洋洋得意地说起我的“本事”。母亲摇了摇头,口中发出长长的叹息。那天,她愣是顶着低垂的夜幕,深一脚浅一脚地把鸭蛋给人送了回去。
我十几岁时,母亲患了一种颇为严重的疾病,害怕,担忧,笼罩着全家。母亲却总能想出办法,营造温暖、力量、充满希望的家庭气氛。一天,我早上醒来,找遍了所有房间,也没有见到母亲的身影,禁不住失声痛哭起来。直到奶奶出现,告诉我,一大早,父亲就带着母亲奔市里看病去了,这次可能要开刀,估计还要住上半个多月的院……我悻悻地躲在空荡荡的屋子里,心里夹杂着不安和恐惧。良久,我猛然发现,房间上上下下里里外外,刚刚被重新归置过。偌大的屋子,显得愈加干净而整洁。紧接着又想到,就在前一天晚上,昏黄的烛光下,母亲撑着她那痛苦而疲惫的身子,小心翼翼地为熟睡中的我一一修剪指甲。低头一看,果不其然!我的眼泪又来了。
十八岁那年,我怀揣大学录取通知书,登上了开往北京的列车。临行前,母亲塞给我一个包裹。见车窗外她那弱小的身影愈发模糊,我小心翼翼地解开包裹,心头禁不住一震:里面整整齐齐叠放着的,是几天前自己一度相中的几套衣物,当时因价格昂贵而忍痛割爱,却被母亲悄悄买了下来,还比照布料颜色,把所有扣子“加固”一番。
不知从何时起,面对母亲“小心翼翼”的嘘寒问暖,我开始变得“漫不经心”,有时“问这问那”自觉不自觉演变成一种“负担”,甚至还会表现得缺乏耐心和烦躁。或许,我已经默默认定了一个连自己也未必敢于去面对和承认的现实:我所生活的世界瞬息万变,在轰鸣急驶的时代列车中,自己要去习得和适应的东西太多太复杂,母亲的教诲并不是终点,而仅仅是一个开端。
当杂乱的学业、密集的工作日渐成为固定的生活形态,在日复一日一如川剧“变脸”般随着工作或行程不断变换的角色扮演中,和母亲“对戏”的唯一机会,似乎只剩下“回忆”。我执拗地等候着自己所希冀的某个适当时刻——比如,不再杂事如麻、辗转奔波,身心皆已安顿,日子安稳无惊——的来临,似乎只有到了这个时候,才能腾出精力去管管家里的“欠账”。
直到一个深夜,我揉揉双眼,合上笔记本,身心舒展地躺在床上,打开微信“朋友圈”,被姐姐发布的一张照片震住了:摆成一溜的绣花鞋垫,在午后的阳光下显得精致而夺目,彩色的丝线穿插交错在厚厚的鞋垫上,铺陈出繁缛华丽的纹样,其情切切、其意拳拳……这寓意吉祥的美好图案,是正在养病的母亲用并不那么灵巧的左手一针一针现学现刺的。就在几个月前,她不慎摔伤了右腕,那是令人揪心的粉碎性骨折,此前几周,她才刚刚取下了绷带。
一股久违的力量在胸膛涌动。昏黄夜灯下,母亲的身影再度浮现在眼前。她明显苍老了许多,也疲惫了许多,却一如既往的乐观,正直,处变不惊,勇敢向前。这一切,于我而言,是那么地真切、质朴、诚恳、实在,没有时移世易的陌生感,而是像始终绵延流淌在精神血脉的无声教诲,滋润在过去与未来之间。(中央纪委监察部网站 韩亚栋)
|
|关于我们|京公网安备11011102001446号|京ICP备15066982号-1 ( 深情的呼唤 )
GMT+8, 2024-11-24 14:35 , Processed in 0.038933 second(s), 16 queries .
Powered by Discuz! X3.2
© 2001-2013 Comsenz Inc.